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章 07

關燈
蔣馭野醒來的時候,愛麗絲剛好放完。

他和愛麗絲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從夢境裏醒來,蔣馭野就著躺在聞浪腿上的姿勢伸了伸懶腰,又像只真正的貓那樣往聞浪身上蹭了蹭,他看著已經開始放片尾字幕的愛麗絲發呆,帶著沒睡醒的語氣問聞浪現在幾點了。

聞浪看看時間,已經過了晚上11點,這個時間放在以前蔣馭野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但鑒於他自己說的很快要和許書文同居,聞浪還是問他要不要直接去睡了。

畢竟一個良好而規律的作息比較利於培養感情。

蔣馭野打了幾個哈欠,說行啊,反正也困了,然後他問聞浪今晚上要不要跟他睡。

聞浪知道這人又開始了,滿臉黑線,問他說你這樣許書文知道嗎?

蔣馭野聽了就哈哈大笑,說單身之夜麽,做什麽都是可以被諒解的。

他說完就仰躺了過來從下往上看聞浪,眼睛裏全是笑意,開玩笑似地說:“怎麽樣聞浪,要不要跟我睡覺?”

聞浪鼻尖是蔣馭野頭發上草木味的清香,那是蔣馭野用了許多年的一款洗發水。聞浪一直對那味道的成分十分好奇,永遠可以在他聞到第一時間裏驅散他所有糟亂的心思,讓他短暫地逃離到一個只有蔣馭野的世界裏,做一場世界上最好的夢。

他不知道應不應該提醒蔣馭野他剛才那句話有歧義,可是他又覺得這提醒沒什麽意義,蔣馭野一定會蹬鼻子上臉地繼續撩撥他,不把他撩撥到逃跑決不罷休,直到他惱羞成怒地躲進次臥還能在門縫裏聽到他在外面大笑的聲音。

他在那草木味道的熏染下連這樣的作弄都愛,哪怕蔣馭野這麽些年反反覆覆地就這麽幾個套路,他也樂此不疲。

“不要鬧了。”聞浪笑了起來,“你剛還在看愛麗絲,給迪士尼留一點純真和夢想好嗎?”

然後蔣馭野也被逗笑了,他一邊笑一邊用手擋著自己的眼睛,半晌才把手拿下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聞浪,說:“那我們不看迪士尼了,我們看點大人該看的東西。”

然後他們開始看《霸王別姬》。

蔣馭野在沙發上坐了起來,依舊還是靠著聞浪,陳凱歌這一生的巔峰之作,各種意義上的後無來者。

這是個時代電影,當然也是個同性電影,雖然由於審查還有時代背景的種種限制,他同性那一面被拍的壓抑而隱晦,仿佛一件永遠不該見到天光的醜事。但當這份感情從程蝶衣的眼神和動作一次次傳達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能明白這份感情的動人之處。

這讓這份被壓抑曲解的感情變得正常而自然,慘烈的結局沒有削弱絲毫這份感情的美麗。沒有人會懷疑程蝶衣這一生有沒有真摯地,義無反顧地愛上過什麽人。而段小樓的人生卻仿佛終究在一次次的自我麻痹和背叛中走向了蒼茫一片的空虛。

這一次,聞浪和蔣馭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都沒有睡著。他們沈默但是聚精會神地一起度過了將近三個小時。

最後的最後,體育館幽暗的頂光之下是兩道身影,那是最後的霸王別姬。程蝶衣在人生的盡頭看向了他的霸王,然後抽出寶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電影終於結束,片尾響起了一曲熱鬧又惆悵的調子。

屏幕黑下來之後,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聞浪在黑暗,又彌漫著蔣馭野發間香味的安靜裏,似乎終於攢夠了一點能夠向他詢問的勇氣。他甚至不敢看他,只是盯著那個停止播放的屏幕,語氣很輕地開口。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孩的呢?”

聞浪不知道這個問題別人有沒有問過,他覺得應該還是有人會很好奇的,比如童洋。他和蔣馭野在一起讀高中的那些年,從來沒見過蔣馭野喜歡過什麽人。這當然可以解釋為蔣馭野知道自己要走,所以不屑於在那偏遠地方建立任何感情。但是也從來沒見過他提到過他初中以前有沒有喜歡過誰。

他當然是不缺追求者的,光是外貌一項就已經無往不利。聞浪不負責任地猜想他在初中和小學應該也是這樣,童洋錯過他高中加上大學整整7年還能對他如此念念不忘,可見蔣馭野從小到大有多招人。

可他還是沒喜歡過誰,除了許書文。

面對這個問題,蔣馭野沈默了很久,聞浪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回憶那段可能甜蜜又痛苦的日子。他向來對這些事不欲多提,可就在聞浪覺得他可能再也拿不到答案的時候,蔣馭野說話了。

“不知道。”蔣馭野的回答和他本人一樣的暧昧不清:“註意到的時候已經這樣了。”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聞浪關於感情的問題,也許是因為許書文的來到,讓他終於能重新面對一些讓他不願回憶的事。聞浪心想這是一件好事,能夠坦然面對或者陳訴自己的痛苦,總比在酒精中尋求解脫來的健康,於是他繼續問了下去。

“那你是怎麽註意到的。”

蔣馭野微微皺了眉,顯示出一個為難又陷入回憶的表情,他這樣的長相,連皺眉都讓人心痛。仿佛天生的矜貴被凡塵俗務打擾了一樣。

過了半晌,他才向聞浪提及一段他以前沒有說過的往事。

“那個時候,蔣彧州讓我準備和世家的幾個姑娘相親,準備畢了業就結婚。”蔣馭野慢慢地說:“我一開始只是覺得煩,這老頭一天天就只知道打算這些。後來蔣牧原說,就算不和這些人結婚,總要和別人結婚。他問我有沒有其他對象。”

“我就是那個時候註意到的。”蔣馭野語氣篤定,半點沒有因為夜深而模糊了記憶:“我和蔣牧原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臨死前想看見的最後一個人,是個男人。”

聞浪的手開始不自覺地摩挲眼前的可樂杯子。時間長了,可樂已經沒了氣,也沒那麽冰。他敏銳地註意到在蔣馭野的話裏,那個他臨終前想見到的人並不是泛指,而是確有其人。

聞浪發覺自己問不下去了。

關於蔣馭野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的理由,聞浪其實是想過很多的。

對具體某個人剎那間的心動,性,或者長久相處後對自己行為和傾向的體察。他曾經帶著十分微妙的心境,在蔣馭野和許書文分手的那個暑假裏,背著他翻遍了相關的書籍,查閱了所有能找到的網上的博客和帖子。

即使承認會十分丟臉而且可笑,聞浪也不得不說,他曾經多少,是抱著一點,也許蔣馭野會喜歡上自己的念頭的。

“不改了嗎?”聞浪語氣甚至帶著一點輕微的笑:“死前最後看到的人。那一天還有那麽久,不是還可能會喜歡上別人嗎?”

蔣馭野癟了下嘴,眉毛微皺,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句話冒犯,開口說:“愛一個人,不就應該這樣嗎。”

他們看電影,客廳裏只開了一盞昏黃的氛圍燈,聞浪轉過頭去看旁邊蔣馭野的臉,他靠在沙發上,神色帶著一點漫不經心。仿佛他剛才說的是多麽輕描淡寫的一件事,奢侈得毫不自知。

聞浪想,蔣馭野真的是一個幸運的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渴望永恒的,不會失去的愛情。但就像衣服破了就換一件新的而不是補,離開一個人顯然比和一個人一直在一起要容易。

這世上從來不缺被綁死一生的伴侶,但所有感情走到最後都逃不過齟齬或者褪色。激素產生的愛意在兩年內就會煙消雲散,之後漫長的歲月不管是靠什麽支撐,都不會再是愛情。所以即使相愛的時間已經局限在短短的百年光景,那依舊是難以實現的一場癡人說夢。

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這世界上沒有哪個人真的獨一無二,非他不可。

聞浪覺得自己仿佛是聽了一句來自蔣馭野的夢囈,作不得真,但他還是茫然地開了口,仿佛一個溺水的人在尋求幫助。

他用很輕的聲音說,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傷感和自嘲:“所有最後分開的人,一開始也都是這麽想的。”

這對於即將走入同居生活的蔣馭野來說,無疑是一句詛咒。但蔣馭野絲毫沒有被這句話敗興,也沒有生出任何不滿和遷怒。他依舊像是一只自信又矜貴的貓那樣,靠在沙發上,用著最慵懶的姿態說著最囂張的話。

“我不會變。”

蔣馭野只用一句話,就堵住了聞浪全部的,未說出口的痛苦。他看向聞浪,看著他臉上忽然又平靜下來的表情,“我管不了他,反正我自己是不會變的。”

聞浪靜靜看著蔣馭野灼人的明亮眼睛,覺得他們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也受過傷,卻一點也不記得痛,依舊囂張到孩子氣,永遠是那個自信,浪漫主義,堅信自己會永遠只愛一個人的蔣馭野。

聞浪不知道,是否永恒這件事在蔣馭野這樣的人面前,可以不再只是一個人類自己創造的謊言,他其實依舊保持著悲觀的態度,但至少這個時刻,他情願相信蔣馭野是對的。

因為這樣,他輸給的就會是一個蔣馭野永遠愛著的人,他可以甘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